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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就是我的信仰·對話林麗珍

编者按她身上有着东方水文化的品格,静水深流,谦卑纯美,最柔软也最坚强。内心无比细腻敏感的林丽珍,习惯在沉静深刻的思考中慢慢研磨,塑造自己独特的艺术灵魂。她所创作的三部经典舞作,命题均宏大深远,关照自然与人类,每部作品都是灵魂开出的花朵,也是生命孕育的果实。这位非凡的艺术家首先是一位思想者,同时也是一位赤诚的践行者。舞蹈表现是她的存在方式,剧场更是修行的道场。她让我们体会到生命中的每一个现场都需要认真细致的对待,让内心与外境联接,倾听万物,沉淀自心。  以下是钧天坊112日对林丽珍的专访。

钧天坊(以下简称“钧”):舞蹈是一种视觉艺术,音乐是听觉艺术,您的舞作中所采用的配乐都非常独特又贴切,于视听上完全融合无隙。您从编舞家的角度是怎样理解舞蹈作品中的配乐的呢?您在日常生活中喜欢欣赏什么类型的音乐? 有没有影响到您的特别喜爱的音乐家?

林丽珍(以下简称“林”):音乐属于声音的一部分,它一直在我们生活里面,不管任何声音,它形成然后被萃取后,可能就变成了音乐。我的舞蹈都是和生活有关系的,当我有一个画面的时候,我的耳朵就会有一种声音跑出来,这个声音跟画面会同时在进行交替。我对舞作中音乐的感觉只是合与不合的判断,会去找很适合在我的舞蹈里面的音乐,如果找不到我就会请人家来跟我一起工作,一起来做这样的创作。尽量在这样的关系里面,去找到跟身体跟空间跟所有一切最为谋和的东西。所以音乐并不是单一的,因为剧场绝对不是单一的,它是一个非常错综复杂的结合,因此一定要协调在一起。

  我喜欢的音乐类型很广,东西方的音乐我都能接受,甚至于前卫音乐、包括流行音乐,我也会试着去了解。当我听到对的音乐,我就会持续下去。比如听到一首音乐跟我很合,我可能一整年都会在听它,听了后心里有很多的空间跟想象力会跑出来。 我想对我影响的音乐家满多的,但是用在我的作品里的并不多。像这次在《观》里面,我就用到尼泊尔作曲家曼努斯(Manose Singh)跟图瓦实验音乐家珊蔻(Sainkho Namtchylak)的音乐,结合我们自己的创作来构成整体舞作的配乐。所以音乐跟身体是同时进来的当它放在一个对的位置,它就成立了

钧:您的舞作中拥有着浓厚的宗教意象,其沉静空缓的肢体表现也呈现出如同修行的仪式感,非常庄严,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和内在的哲学思考。请问,您是否有信仰?这种信仰来自您全然自发的内观,还是受到过什么事件、特殊时期的影响?

林:生命中每个人都会有信仰,只是信仰的方向不一样。我相信我一定是有信仰的,才会走在这条道路上。剧场算是我的信仰,就像光和爱,她就在你的前面,而你跟着她一直在走。我相信每个人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诠释信仰。

  生命是一条河流,它不是一个点,不是一滴水,而是很多很多水滴合起来变成的一条河流。从我小时候到现在,这条河流很长,每一个关节对我来讲都有影响,很可能在当下并不知道,过完以后它就深深地刻在你的心里面。它是一条河流,不是单发的事件,有时不知不觉在某一个状态会爆发出来,但假使没有前面的这些事件,怎么可能会爆发呢?沸点不是一发即成的,它是慢慢酝酿开来的。我的所有创作(我更希望叫做演化),都是生命演化的过程,而我和跟我一起工作的人包括舞者、音乐包括幕后的工作人员以及所有观众,都在剧场中一起成长,一起进行这个很特别的生命历程。剧场是观众演员剧作家导演跟所有幕后的人员整合在一起同时进行的,这是很动人的。所以说我很信仰剧场,它是心灵、灵性的撞击,在里面撞击。(当这种撞击发生)你会留给别人一些空间,当别人有空间的时候,真正的生命就来临了。

钧:您以数十年的时间打造出三部经典舞作——《醮》、《花神祭》与《观》,最后这部作品甚至花了九年的时间孕育。您从不在意要花去多少时间来进行创作吗?是否在每次创作的过程中不会预设时间表,而是让她随缘自然地积淀,等待其最终完整圆满?这样的坚持遇到过现实的困扰吗?

林:这不是创作,是演化,所以你必须要有耐心等待,跟随着这个缘分。很多元素汇集过来,是需要时间的。比如说在《观》里面的许多道具,都是收来的老物件,经过二三十年的时间慢慢整合在一起,在它的身上存在着时间和情感,它演化到那里,就必须要发生。在我的生命过程里,我一直把剧场看作是具有神圣性的而不是商业性的行为,所以不知不觉就跟着走到现在,这就是个缘分,你的缘分你的命就是这样的,那你就要顺着这条水去走。所以我要花三年花十年(去创作),很可能有些人花一年就可以了,那我就必须要多花一点时间,让这些东西都慢慢成长成长成长,就像一棵小苗一样,要变成一棵树,必须要有时间。

  每一天都有困难,到现在也还是非常困难。但也正因为这个困难才会造就你在最艰巨的历程中找出空间,这就是力量。假使没有这个困难,我就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了。当你把最贫瘠最弱的那部分达到极致的时候,有一种美感就出现了。我们当然会碰到各种现实问题,比如经费不足,每次都是苦哈哈的,我都快要疯了,可是做了二十年都在疯。

钧:我们通常会认为美是需要炫耀其光芒的,而您却说“谦卑最美,当你不想去表现自我令人注意你的美时,真正的美才存在”。请告诉我们您是如何理解“谦卑”这种品格的?

林:有很多导师,包括市场里面卖菜的、自己的母亲、朋友还有学生……到处都有这样的人,上师是无所不在的。包括家里的小动物,身边的所有生命都在指导我。生命最美的时刻——是安安静静很守本分地完成属于他的工作,那是最动人最真实的。可能没有人注意到他,但他确是整个事件不可或缺的重要分子。就像昨天(在演出现场)你们看到的那位打声般若的人,在最角落安安静静的,就打那几声声般若,他要坐一整场的时间,而且要非常稳定地完成。生命中我们常常选择希望被看到被注意到,但往往当你想被看到的时候,内心的疑惑和争执就会来了,使你无法安定下来。假使你安静下来很扎实地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就算没有人理解你,一步一步地走,有一天你不小心就长出来了!到那个时候所有东西都进来了,阳光进来,水分进来,什么都进来了。所有的人都有一种选择,不要为别人对你的批判而有所不安,但是一定要心知肚明,自己是否在认真做事,假使有,就心安

钧:我们的生命从出生开始就在慢慢走向死亡,在我们这个世界时间是单行道不可逆转,因为生而必死,人生似乎是飘渺无依的存在,也许人生的意义只有在真正面对死亡这个问题时才会被开解。您思考过死亡吗?死亡对生命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林:死亡是件很好的事情,它是一个庆典。生命就像船过水无痕。当你面对死亡的时候,你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要留下来的——我们身上任何一样东西都留不下来,我们周边的一切事物都留不下来,地球也可能会留不下来,那我们又何尝要留下什么。我们畏惧死亡,其实死亡是件好的事情,让你真正的可以开始回馈——活着的时候我们都在拿,只有死亡的时候我们才有办法把我们的肉体归还尘土,让它再去滋养其他的生命。

钧:您这次来到钧天坊以古琴音乐与您的舞蹈团队合作,演绎茶文化以及人与器物的敬惜理念,您有什么样的体会?您对古琴音乐又有怎样的感受?

林:我在钧天坊也学到很多,这次钧天坊的王鹏老师以及所有工作人员给到我们许多的帮助和支持,让我很感动。我把这种情感换成一种力量,以这种力量去叙述它的故事生命中有很多奇妙的整合,我之前从未想过会和王鹏老师一起在这样一个空间共同进行创作,我从他的琴声中听到了他内在的深厚情感。

  从十几岁开始我就一直很喜欢古琴,平时也经常在家里听。古琴会让你进入一个冥想的状态,令情绪安定下来,淡淡的幽思的感觉,可以一直听而不会腻。它似有似无,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它最棒的就是这一部分它就在你的身边,好像流水一样,慢慢的流过慢慢的流过,到一个阶段就会把你内在的某些结慢慢打开。所以我相信古琴是很具有疗愈性的一种乐器。每一次听,即便是同样的曲目,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钧:您以数十年时间研磨出的三部经典舞作,都是在无比深刻的思考中塑造了宏大深远的主题,在以往作品践行了人对天地自然的礼敬后,未来的作品将是怎样的主题呢?您对未来的创作有何计划?

林:我比较顺着心里的感觉在走,有时候今天出来的东西到了最后可能又转了,就跟阳光、水、气候一样,它一直在调整,而不是单一的。本来我做完《观》就认为要结束了,觉得这样就够了,但很可能会有再下面的一个新的演化过程也不一定,现在我还不敢确定。我希望演化出来的这个东西,对我自己、对别人都是有帮助的,这个帮助是我与他人的共同成长。像我前面三部作品,我一定要做完《醮》,才可以发展到《花神祭》,我做完《花神祭》,才会完成《观》。我回头看,其实它们都在谈同一条河流的事情,但是越做越细致。可能在那个时候,某些东西条件还不够,还没有完成,所以在第二部曲的时候,会去把这部分补足,在第三部的时候,又会把前面的不够补足或者把多余的去掉。所以它是这样一直慢慢慢慢一步一步在转变,创作其实是和自我的生命历程连接在一起的

钧:当今世界上许多人都生活在生存压力的挤压、信仰缺失的茫然和价值观歪曲的麻木混沌中,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如何从物化的牢狱中保持自我的灵性不被现实磨灭?请您给予我们一些建议。

林:生命中这样那样的欲望,就像DNA设定在你的身体里,要去掉它是很难的。但你要面对它,关照自己的心很重要这是一种锻炼——问问自己,是否真正需要,也许最后你会发现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包袱。我到了这个年纪,希望生活尽量简单。就像一个房子,当你把整个空间塞满了东西,你看会发生什么?你就是它的奴隶,你每天要为这些东西烦恼。我相信这是我们所有现代人的问题,这个问题我无法解决,但我只能要求我自己去尽力做到。

钧:在您的舞作《观》中,我们得到了十分清晰震撼的启示——时间的长与短、速度的急与缓、动与静、简与繁、视界的精微与宏大,甚至善与恶,看似矛盾对立,却是源于一体、相应而生、循环转化的。标志的动作“缓行”,正是用简洁沉缓的表现,引导人们进入精微的内心世界,进而映照宏大的宇宙自然。是否您也是在提示我们,只有抽离出事物的表面,才能看到真相的脉络?

林:但有时候是这样的:你看到的真相是一个脉络,但当你走入它的细节的时候,细节有细节的脉络。大道极大你不知道它大到哪里,细胞小到多小我们也不知道。那我们可以探讨,细胞有没有意识呢?我相信一定有。我们从太空来看地球,没有任何生命啊!但在任何地方泥土一翻开,会发现有各式各样的生命,我们也不了解它们,但我相信所有的生命都有灵魂跟它的意识。所以大的东西和小的东西,它都具备大格局和小格局

刚才谈到善恶,它存在于你的身体中,就像柔软和暴力也存在于你自身,你不能不面对它。假使我们只谈善的那一面,不面对恶的暴力的这一部分,很可能它碰到那个临界点的时候,就会发生。我们必须要很清楚的知道:在我们的身体里面潜藏着黑色的因子和白色的因子,或叫阴阳,一白一黑,它存在才平衡。有时候这个黑的力量反而也是白的力量的支持者。当我们知道这些的时候,我们心里会比较坦荡。当面对问题,我们要去做自我的修整,而不是要求别人,因为要求别人是很困难的。很多问题的产生,并不在于他人,而是在于你自己。

/佳因 钧天坊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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